青釉瓶

三年级作文 作者:苦力怕的日常

宣德三年冬,景德镇第一场雪压弯御窑厂的竹篱笆时,林微之正跪在废料堆前,指尖抚过一块带着冰碴的青釉瓷片。雪沫子钻进她粗布襦裙的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可眼睛里却亮得像燃着簇小火——瓷片上那抹淡青,泛着雨后初晴时天际的晕染感,是她追了半年的“雨过天青”。

“哪来的丫头片子,敢在御窑废料堆里乱翻?”呵斥声从身后炸响,监窑官周显的皂靴踩碎了地上的薄雪。林微之猛地回头,慌忙将瓷片塞进袖筒,屈膝行礼:“周大人,民女……是来寻些碎瓷给家中老父补碗的。”

周显眯着眼打量她——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木簪简单挽着,脸上沾着些瓷屑,可那双眼睛亮得不像话,不像是寻常农户家的女儿。他往她袖筒方向瞥了眼,冷哼道:“御窑的东西,哪怕是碎瓷,也是宫中之物,岂是你说拿就能拿的?”说着就要去扯她的袖子。

林微之往后退了半步,急声道:“大人恕罪!只是这瓷片釉色特别,民女……民女略懂些制瓷,想看看门道。”这话一出,周显倒是愣了愣,随即嗤笑起来:“女子家懂什么制瓷?御窑厂的匠人都是传了几代的世家,你一个乡野丫头也敢说‘懂’?”

他这话戳中了林微之的痛处。她本是苏州制瓷世家林家的小女儿,父亲曾是为前朝烧过贡瓷的匠人,三年前因一场冤案被流放,家道中落,她一路辗转来到景德镇,就是想凭着家传的制瓷手艺,在御窑厂谋个生计,也好攒钱打听父亲的消息。可御窑厂从不要女匠人,她只能每日偷偷来废料堆捡碎瓷研究,记下匠人们配釉、控火的法子,夜里就在租住的小破屋里偷偷试烧。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周显也没再多为难,挥挥手:“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三日后要给宫里送赏瓷,要是少了东西,第一个拿你是问。”说罢便转身往窑房去了,锦袍下摆扫过雪堆,留下一串深脚印。

林微之站在原地,直到周显的身影消失在窑房门口,才松了口气,从袖筒里取出那片瓷片。借着雪光,她又细细看了看——釉色温润,可青绿中带着点发闷的灰调,离父亲口中“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意境还差得远。她攥紧瓷片,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御窑厂站稳脚跟,不仅要烧出真正的雨过天青,还要找到机会为父亲洗冤。

回到租住的小土屋,林微之先点燃了灶火,煮了碗稀粥,就着咸菜匆匆吃完,便把桌上的杂物挪开,露出底下几块粗陶坯和一堆瓶瓶罐罐。那些罐子里装着她攒了半年的原料:从山脚下挖的瓷土,偷偷从御窑料库外扫的长石粉,还有用攒下的碎银从药铺换的少量钴料——她听说御窑的匠人烧青花瓷时会用钴料,想着或许能加一点在青釉里,调出更灵动的颜色。

她先将瓷土加水揉匀,手指在陶坯上细细摩挲,按照父亲教的法子,把坯体修得薄而匀。这活儿费眼又费手,不到半个时辰,她的指尖就磨出了红印,可她毫不在意,只专注地盯着坯体的弧度——要烧出好的青釉瓶,坯体的薄厚得均匀,不然烧出来釉色会深浅不一。

修完坯,她开始配釉。从罐子里舀出适量的长石、石英,又小心翼翼地捏了一点钴料,放在石臼里细细研磨。石臼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她握着石杵,一圈圈地碾着,直到原料变成细腻的粉末,再加水调成釉浆。

夜里的风更冷了,小土屋的窗户纸被吹得“哗啦”响,林微之却额头冒汗。她把配好的釉浆均匀地淋在陶坯上,又用毛笔蘸着剩下的釉浆,在瓶身上细细勾勒出简单的云纹——这是父亲教她的,简单的纹饰能让釉色在烧制时更显层次。

一切准备妥当,她端着陶坯,走到屋角那座小小的土窑前。这土窑是她照着父亲留下的图纸搭的,只能烧两三件小器物,火候也难控制,前几次试烧,要么釉色烧飞了,要么坯体裂了,连一件完整的瓷器都没烧出来。

她往窑里添了柴,点燃火绒,看着火苗慢慢舔舐着窑壁。接下来的一夜,她都守在窑边,时不时添柴、控火,眼睛熬得通红。天快亮时,火渐渐小了,她却不敢马上开窑——父亲说过,烧青釉最忌急着开窑,得让窑温慢慢降下来,不然釉色会开裂。

直到晌午,土窑彻底凉透,林微之才颤抖着手推开窑门。里面摆着三件器物,两件已经裂了纹,只有中间那只小瓶还算完整。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瓶拿出来,心脏“砰砰”直跳——瓶身的釉色比之前的碎瓷更透亮些,淡青中带着点泛蓝的光泽,像极了清晨刚放晴的天空。

她捧着小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不是完美的雨过天青,可比起之前的试烧品,已经好了太多。她擦了擦眼泪,把小瓶放在桌上,又开始琢磨起来:或许是钴料加得太多了,下次少放一点;控火的时候,窑温是不是该再稳一些……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林微之心里一紧,赶紧把小瓶藏到床底,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老妇人,是房东张婆婆。“微之啊,刚才看见周大人的人在附近转悠,好像在找什么人,你可别惹事。”张婆婆压低声音说。

林微之心里咯噔一下,谢过张婆婆后,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周显肯定是起了疑心,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偷偷烧瓷,不仅没法留在景德镇,说不定还会惹上麻烦。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不能就这么放弃。她得更小心些,还要尽快烧出更好的青釉瓷,只有让御窑厂的人认可她的手艺,才能有机会靠近核心,打听父亲的消息。

当天夜里,林微之又开始准备新的坯体。这次她换了种配釉的方子,减少了钴料的用量,加了些从河边淘来的细沙,据说能让釉色更温润。她坐在油灯下,手指在陶坯上细细摩挲,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她心里的那簇火,却烧得更旺了。她知道这条路难走,可只要能烧出那抹雨过天青,只要能找到为父亲洗冤的机会,再难她也愿意走下去。

夜深时,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回到了苏州的家,父亲坐在院子里教她配釉,阳光洒在父亲的白发上,也洒在桌上的青釉瓶上,那釉色清亮,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雨过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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