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22
那次“亲戚来访”的余波,像夏夜湖面最后一丝涟漪,缓缓荡开,然后归于一种更深沉的平静。林晚照并没有因此感到雀跃或得意,反而有种经过锤炼后的踏实。他意识到,他和苏念的关系,开始从纯粹的情感连接,慢慢触及到彼此生活更现实的层面。这感觉不像戏剧里的高潮迭起,更像小说里承上启下的平实章节,为后续的故事铺垫着更坚实的基底。
暑假的尾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悄然溜走。他们不再刻意安排密集的见面,而是让相聚自然发生。有时是林晚照骑着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只为给在实验室加班到晚上的苏念送一份她喜欢的甜品,两人就在D大物理楼下的长椅上坐十几分钟,分享那一小份甜,看着路灯下飞蛾扑闪。有时是苏念来C大附近的书店买专业书,顺道去林晚照常去的那个咖啡馆坐坐,他对着笔记本码字,她则安静地翻看新买的书,偶尔抬头交流一句看到的趣闻,互不打扰,却又气息交融。
陈烁和沈雨薇也似乎找到了新的相处节奏。陈烁不再试图去“理解”沈雨薇那些抽象的艺术创作,而是成了她最忠实的“技术顾问”和“劳力”,帮她扛画架、调试投影设备,在她布展忙得焦头烂额时,默默递上水和食物。沈雨薇也不再强求陈烁能说出什么深刻的艺术见解,而是欣赏他在自己领域里的专注和那种解决实际问题的可靠。他们的群聊里,少了些插科打诨,多了些各自生活的碎片分享——陈烁机器人项目的新进展,沈雨薇布展现场的混乱花絮,林晚照读到的一句惊艳台词,苏念实验中得到的一个漂亮数据曲线。
开学前夕,四个人又一次聚在模型店。这一次,没有需要修复的模型,也没有特定的任务。老爷爷给了他们一套复杂的、需要极高耐心的金属拼图,图案是埃舍尔那种不可能存在的空间结构。四个人围坐在小桌旁,低着头,手指小心翼翼地对付着那些细小的、闪着冷光的金属片。
“这比期末考试还折磨人。”陈烁嘟囔着,他的大手对付精细活总是显得笨拙。
“心静自然凉。”沈雨薇头也不抬,她已经拼好了一个小角落。
林晚照和苏念挨着坐,偶尔会因为一个卡口的拼接方式低声讨论两句。他们的手肘偶尔会碰到一起,带来一丝微小的、安心的触感。店里很安静,只有金属片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遥远的市声。
拼图完成了一半,进展缓慢,但没人着急。夕阳的余晖再次透过玻璃窗,将金属片的边缘染上暖金色。
“明天就开学了。”沈雨薇忽然说了一句,语气里没有不舍,只是一种陈述。
“嗯,”陈烁放下手里的零件,伸了个懒腰,“又要开始抢图书馆座位了。”
“这次,我打算选修一门天体物理导论。”林晚照突然开口。
苏念惊讶地转过头看他。
“只是导论,”林晚照笑了笑,解释道,“觉得了解一下你看到的那个宇宙,大概是什么样子,应该挺有意思。”
苏念看着他,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明亮,她没说什么,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也该去旁听一下艺术鉴赏?”陈烁挠挠头,“免得下次再看雨薇的画,只会说‘牛逼’。”
沈雨薇噗嗤一声笑了:“得了吧你,能安静看完不睡着我就谢天谢地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伤春悲秋。在这个暑假的最后一个黄昏,在这个堆满未完成梦想和回忆的模型店里,他们用一种近乎平淡的方式,完成了对上一个阶段的告别,和对下一个阶段的铺垫。
新的学期开始了。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不同的课程,堆积的任务,偶尔的迷茫和压力。林晚照真的去旁听了那门天体物理导论,坐在一群理科生中间,听着教授讲述宇宙大爆炸和黑洞,感觉像是在听一个宏大而陌生的史诗故事,虽然很多细节如同天书,但那种试图理解另一种世界观的努力本身,让他感到充实。苏念的学业压力更重了,但她会在实验间隙,翻看林晚照推荐给她的一本关于电影符号学的小册子,那些分析影像背后文化密码的文字,让她觉得像是打开了一扇观察世界的新的侧窗。
他们依然分隔两地,依然会在各自的世界里遇到烦恼。但那个暑假,无论是共同支持陈烁比赛的激情,还是应对亲戚来访的紧张,亦或是模型店里拼图时的宁静,都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让他们在面对新学期的挑战时,多了一份来自共同经历的底气。
他们的“同舟号”,没有驶向某个确定的、光辉的彼岸,而是继续航行在名为“成长”的广阔海域上。风浪或许依旧,航线或许调整,但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并非孤身一人。这种认知,比任何短暂的狂欢或承诺,都更能赋予人平静前行的力量。秋天来了,天空变得高远,他们的故事,也在不知不觉中,翻开了更加沉稳而开阔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