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常问我："为何写作？"我起初不知如何回答，后来便说："因为心中有话要说。"这回答似乎很得体，但究竟是否真实，连我自己也未必清楚。

写作一事，于我而言，起初不过是排遣寂寞罢了。寂寞这东西，像一条长蛇，缠住人的灵魂，愈缠愈紧。我那时住在城西一间小屋里，四壁萧然，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张床。窗外是一棵老槐树，枝干虬曲，每逢风起，便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老人咳嗽。我独坐窗前，看那树影婆娑，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非写不可。

后来渐渐发觉，写作竟能赚钱。我的一篇小文被刊登在报纸上，得了五元钱。五元钱在当时可买十斤白面，或者两斤猪肉。我拿着那钱，走在街上，脚步格外轻快。街角的烧饼铺冒着热气，我买了两个，咬下去，芝麻的香气在口中弥漫。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写作不仅可以排遣寂寞，还能换来烧饼。

再后来，我认识了几个所谓的"文友"。他们常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说些"文学使命""社会责任"之类的话。我坐在一旁，听着，偶尔点头，心里却在想：这些人究竟为何写作？是为名？为利？还是真有什么崇高的目的？我看不透。其中有一位姓胡的，尤其喜欢谈论"唤醒民众"。他的文章写得慷慨激昂，字里行间都是救国救民的大道理。然而我亲眼看见他在酒楼里对跑堂的吆五喝六，态度之恶劣，与文章中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渐渐疏远了这些人，继续独自写作。文章越写越多，钱也越赚越多，竟至于买了房子，娶了妻子。妻子是个实在人，不懂什么文学，但知道文章能换钱，便支持我写。每当夜深人静，我伏案疾书时，她总会端来一碗热汤，放在桌角，然后默默离去。我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是一位乡下少年写来的。他说读了我的文章，深受感动，立志也要成为作家。我读完信，心中五味杂陈。我的文章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吗？我不过是把心中的想法写出来罢了，何曾想过要影响他人？我提笔回信，劝他好好读书，不要轻易以写作为业。信寄出后，我却失眠了，整夜都在想：我为何要劝他？是因为知道写作这条路艰难，还是怕他将来像我一样，把写作变成了谋生的工具？

岁月流逝，我的头发渐渐白了。有一天，我整理旧稿，发现年轻时写的一篇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激情和理想。我读着读着，忽然觉得陌生：这是我写的吗？我何时有过这样的热情？现在的我，下笔前总要考虑编辑是否喜欢，读者是否买账，早已不复当年的纯粹了。

我放下稿纸，走到窗前。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更加苍老了。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问我："为何写作？"

我依然无法回答。或许，写作本身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