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辩结束后的几天，林晚照一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和虚脱交织的状态。结果尚未公布，但站在台上，将凝聚了四人心血的作品完整呈现出去的那一刻，一种巨大的释然感已经冲刷掉了大部分紧张。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然而，紧绷的弦一旦松开，被强行压抑许久的疲惫和潜伏的病菌便趁机反扑。季节交替时的流感病毒悄无声息地侵袭了他。

起初只是喉咙有些发痒，他没太在意，以为是答辩时说话太多。第二天醒来，却感觉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连抬起手臂都费力。他挣扎着量了体温，38.5℃。

宿舍里空无一人，室友们都去上课了。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生病的孤独感在这种时候被无限放大。他昏昏沉沉地躺回床上，感觉意识像一团漂浮的棉花，时而被高烧灼烤，时而又陷入冰冷的迷雾。父亲的官司、答辩的悬而未决、身体的不适……所有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一种脆弱而无助的境地。

他摸过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微信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有苏念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有陈烁在群里插科打诨的。他想回复，手指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打出的字也颠三倒四。最终，他只给苏念回了一条：“有点感冒，睡一觉就好。” 然后便设置成免打扰，将手机扔到一边，蜷缩进被子里，试图用睡眠抵御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宿舍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以为是室友回来了，他没有动弹。

脚步声却径直来到他的床前，带着室外的湿冷气息。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

林晚照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苏念那张带着担忧和些许愠怒的脸。她的头发和外套肩头被雨水打湿了，几缕发丝贴在脸颊旁。

“你怎么……”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你管这叫‘有点感冒’？”苏念打断他，语气是她惯有的冷静，但尾音里压着一丝火气。她收回手，从随身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体温计，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电子体温计发出“嘀”的一声。苏念拿出来看了一眼，眉头蹙得更紧：“39.1℃。林晚照，你是打算把自己烧熟吗？”

林晚照无力反驳，闭上眼睛，感觉额头上再次覆上一条冰凉的湿毛巾，替换掉了之前已经被他体温焐热的那个。毛巾带来的短暂舒适让他几乎叹息出声。

接着，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苏念在烧热水，冲洗杯子，拆开药片的铝箔包装。她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温水和退烧药递到他嘴边。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只有动作带来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林晚照顺从地吃了药，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缓解。他靠在她单薄却坚定的肩膀上，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淡淡洗衣液的干净气味。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油然而生，让他鼻子发酸。

“你怎么进来的？”他哑声问。

“跟楼管阿姨说了你病得很重。”苏念言简意赅，把他重新放躺好，掖了掖被角，“她认识我。”

林晚照这才想起，之前苏念来找他，偶尔会在楼下等，大概和楼管阿姨打过几次照面。

吃了药，加上物理降温，林晚照感觉浑身的酸痛似乎缓解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不少。他看着苏念脱下湿了的外套，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拿出自己的书安静地看着，侧脸在宿舍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

“答辩结果……”他忽然想起这件事。

“不重要。”苏念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林晚照忽然觉得，那些悬在心头的、沉重的东西，在此刻变得轻飘飘的。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感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心灵奇异的安宁同时存在。

期间，室友回来拿东西，看到苏念在，了然地笑了笑，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黄昏时分，雨停了。夕阳的金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宿舍地板上投下狭长的、温暖的光带。林晚照的体温降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很多。

苏念合上书，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了，才开始收拾东西。

“我晚上还有课，”她说，“粥在保温桶里，饿了就吃。药放在桌上，说明书我写好了。”

她指了指桌上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蓝色保温桶和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的药盒。

林晚照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在她准备离开时，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苏念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谢谢。”他看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苏念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总是冷静分析一切的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反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松开。

“下次生病，不许瞒着我。”她说完，转身离开了宿舍。

门被轻轻带上。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孤独。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属于室外的清冷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林晚照看着桌上那个蓝色的保温桶和贴心的便利贴，感觉心底某个角落，被一种温暖而坚实的东西，轻轻地、稳稳地填满了。

生病的脆弱，让他卸下了所有伪装，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苏念那份沉默却有力的守护。这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深刻地刻进了他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