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烟雨濛濛,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水光。就在这样的时节里,山间忽然燃起一片绚丽的红霞——那是杨梅熟了。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绿叶间缀满玛瑙般的果实,仿佛有人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将整座山坡都染成了羞涩的模样。
小时候住在乡下外婆家,每到这个季节便成了我最快乐的时光。天刚蒙蒙亮,外公就背着竹篓往山上走去。我趿着木屐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晨露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只盯着那满树殷红出神。山风掠过林梢,带来阵阵酸甜的气息,勾得人直咽口水。
采摘杨梅是个技术活。不能硬扯,否则会扯断树枝;也不能太用力捏挤,不然娇嫩的果肉就要破损。外公教我用手指轻轻托住果实底部,顺势一扭,颗颗饱满的杨梅便落入掌心。他的手掌粗糙如老树皮,却能精准地分辨出哪些已经完全成熟。有时遇到特别高大的枝条,他就举起长竹竿轻轻敲打,熟透的果子便会像雨点般簌簌落下。我慌忙张开衣襟接住这些“天赐的礼物”,笑声惊飞了林间的麻雀。
新摘的杨梅要放进清凉的井水里浸泡片刻。晶莹的水珠顺着果实滚落,洗去表面的杂质后更显艳丽动人。外婆会把挑选出的精品装进白瓷坛,撒上薄薄的一层白糖腌制起来。剩下的则任由我们小孩子胡闹:直接塞进嘴里感受爆浆般的酸甜冲击;或者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炫耀;更有调皮的小伙伴比赛谁能把核吐得最远。那些被遗弃在地上的残次品也不浪费,很快招来了蚂蚁大军排成长龙搬运。
记得有年盛夏酷暑难耐,母亲突发奇想做了道杨梅冰沙。她将冷冻过的果实连同冰块一起倒入搅拌机,加入少许蜂蜜和薄荷叶。开关启动的瞬间,厨房里立刻弥漫开粉红色的雾气。当第一口冰凉绵密的饮品滑入喉咙时,燥热顿消,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变得悦耳起来。从此每逢高温天,我家冰箱里总会备着满满一大盒杨梅冰激凌。
如今生活在城市多年,每到这个季节仍会特意去买些杨梅解馋。超市里的塑料盒装得再精致,终究少了几分山野间的灵气。偶尔咬到未熟透的涩果时,就会格外想念老家院中那棵百年老树。它的根系深深扎进泥土,汲取着天地精华;虬结的枝干见证过无数代人的成长;每年准时绽放又凋零的花蕊,如同生命的轮回往复。
细雨淅沥作响的夜晚,我常常想起故乡的杨梅林。那些被雨水洗涤得发亮的叶子下面,是否还藏着几颗遗漏未采的小果子?它们或许正在悄悄发酵成时光的味道,等待着某个迷途归家的游子前来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