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总在深夜响起，咔嗒、咔嗒，像檐角的风铃被月光拨弄。那时我总揣着一肚子委屈躲在被窝里——同学又笑我裤子膝盖上的补丁歪歪扭扭，像只跛脚的蝴蝶。

那年我上初二，正是爱美的年纪。学校要求穿统一的蓝布校服，可我总在体育课上磨破裤子，母亲便把父亲旧衬衫上的布料剪下来，一针一线补在我的膝盖处。新布与旧布的颜色差了半度，针脚更是歪歪斜斜，像初学写字的孩童画的线。有次短跑测验，补丁突然绽开个小口，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全班同学的哄笑声像冰雹砸在我背上。

"明天让你爸带你买条新的。"晚饭时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正往我碗里夹青菜的手顿了顿，灯光下她眼角的细纹像被水浸过的纸，轻轻一碰就会化开来。"这布结实，再补补还能穿。"她低声说，声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涩。

夜里我被冻醒，看见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里漏出的光在地上投出她弯腰的影子，像株被风压弯的稻穗。我蹑手蹑脚凑过去，看见她正把我的裤子铺在缝纫机上，手里捏着块深蓝色的新布。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竟比台灯的光还要亮。她没有用缝纫机，而是拿着针线慢慢缝，针脚细密得像春雨打在窗纸上，每扎下一针，手指就微微颤抖一下——后来我才知道，她白天在工厂打包货物时被机器轧伤了手指，连握笔都费劲。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床头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膝盖处的补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对称的口袋，针脚匀净得像用尺子量过，边缘还绣着细细的云纹。"厂里同事教我的花样，说这样好看。"母亲站在门口搓着手，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早上蒸了肉包，快吃。"

那天体育课，我故意跑得飞快。风掀起裤腿，两个崭新的口袋鼓鼓囊囊地晃，里面装着母亲塞给我的煮鸡蛋。同学小美拽住我的衣角："你这口袋真特别，在哪买的？"我摸着口袋上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昨夜母亲指间的血痕——她一定是不小心被针扎到了。

后来我有了满满一衣柜的新衣服，再没穿过带补丁的裤子。但每次整理衣橱，总会想起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母亲坐在缝纫机前，用受伤的手指为我缝补青春的窘迫。那些歪歪扭扭的补丁，那些深夜里的咔嗒声，其实都是母亲用爱织就的铠甲，替我挡住了岁月的风寒。

去年整理旧物时，我翻出了那条蓝布校服。两个口袋已经洗得发白，云纹刺绣却依然清晰。我把脸贴在布料上，仿佛还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听到母亲在月光下轻轻哼唱的歌谣。原来所谓母爱，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把每一份微小的牵挂，都缝进了岁月的针脚里，在漫长时光里，暖暖地陪着我们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