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叫我“三寸丁谷树皮”，我不恼，只是嘿嘿一笑，继续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炊饼——热乎的炊饼——”

我生来矮小，又其貌不扬，爹娘早逝，只留下我和弟弟武松相依为命。武松生得高大威猛，从小就不安分，总爱与人打架。我劝他：“二郎，咱们小门小户的，莫要惹事。”他却总说：“哥哥，这世道，不硬气些，就得被人欺负。”

后来他真惹了祸，打伤了县里的恶霸，不得不远走他乡。我每日卖炊饼，攒下几文钱，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回来。

街坊们都说我走了大运，竟能娶到潘金莲这样的美人。她原是张大户家的使女，因不肯顺从主人，被报复性地嫁给了我。

新婚那夜，她坐在床边，冷冷地看我一眼，便背过身去。我搓着手，讪讪道：“娘子……我虽生得矮丑，但定会好好待你。” 她没有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她恨我，恨这世道，恨自己命苦。她每日坐在楼上，支着窗户看街上的人来人往，眼里尽是怨毒。

那日我正在街上卖炊饼，忽听有人喊：“武大！你兄弟回来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汉子大步走来，正是武松！他比从前更壮实了，一身官服，威风凛凛。我欢喜得眼泪直掉，丢下担子就扑过去：“二郎！二郎！”

他一把抱住我，笑道：“哥哥，我回来了！”

我带他回家，金莲见了武松，眼睛一亮，竟比平日殷勤许多。她亲自下厨，烫酒炒菜，还故意挨着武松坐。我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多言。

武松是个明白人，第二日便搬去县衙住，临走前对我说：“哥哥，嫂嫂不是安分人，你须小心。”

我苦笑：“我这样的矮子，能娶到她已是福分，哪还敢管她？”

武松皱眉，却没再多说。

武松去东京公干后，金莲越发肆无忌惮。她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楼上招摇。街坊们指指点点，我只当没听见。

直到那天，西门庆来了。

他是阳谷县有名的财主，生得俊朗，又会哄女人。金莲的叉竿不小心砸到他头上，他抬头一看，二人四目相对，竟似天雷勾动地火。

王婆从中撮合，他们很快勾搭成奸。街坊们都知道了，唯独瞒着我。郓哥看不过去，跑来告诉我：“武大，你娘子……和西门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又羞又怒，当即冲去王婆家捉奸。

门被踹开时，西门庆正搂着金莲调笑。我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奸夫淫妇！”

西门庆冷笑一声，一脚踹在我心窝上。我矮小瘦弱，哪经得住他这一脚？当场吐血倒地。

金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连扶都不扶。

我病倒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金莲假意伺候，却暗中与西门庆商议如何除掉我。

那日，她端来一碗药，柔声道：“大郎，该吃药了。”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金莲，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脸色一变，随即冷笑：“你这矮子，也配娶我？”

我闭上眼，想起武松临走时的话，心里一阵悲凉。

药很苦，喝下去后，五脏六腑像被火烧一样。我疼得蜷缩成一团，七窍流血，却死死盯着她，咬牙道：“二郎……会替我报仇的……”

她慌了，用被子捂住我的头。

黑暗降临前，我最后想起的，是小时候和武松在雪地里分一个炊饼的情景。

“哥哥，你吃大的。”他说。“不，二郎正长身体，你吃。”我掰开饼，把大的塞给他。他咧嘴一笑，狼吞虎咽地吃了，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死后，武松回来了。

他查出真相，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提着他们的头在我灵前祭奠，“哥哥，仇报了。”他说。

可我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快活了。因为那个会笑着叫他“二郎”，会给他留半个炊饼的哥哥，已经不在人世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