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咸涩的海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林夏把相机往帆布包里塞了塞,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线。晨雾像块浸了水的纱布,模糊了天与海的交界处,远处隐约浮着几座岛屿的轮廓——那是传说中的“海上蜃楼”,只在特定天气才会出现的幻影。
“林导,真有这鬼地方?”跟拍的助理小唐扒着观光船的栏杆,手机屏幕还亮着导航软件,“地图上根本搜不到坐标。”
林夏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背带。三天前,她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父亲站在同样的海风里,身后是座造型奇特的灯塔,塔身上爬满藤壶,像被岁月啃过的骨头。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给夏夏,等你十八岁,带你来看真正的灯塔。”
可她今年二十七岁了,父亲却在半年前的潜水事故里永远沉进了海底。
“快到了!”船长的喊声打断她的思绪。观光船突然一颠,小唐踉跄着扶住栏杆,林夏看见雾气里浮现出清晰的轮廓——那不是岛屿,而是一座孤岛,岛上确实有座灯塔,塔身斑驳,塔顶的信号灯正在雾气中明明灭灭,像只垂死的萤火虫。
“那就是……”小唐倒吸一口冷气,“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林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记得照片里的灯塔更旧,塔身有道裂痕,像道狰狞的疤。可眼前的灯塔虽然斑驳,却比照片里高大许多,塔基被海水冲刷得发亮,仿佛刚从海里长出来。
“下去吧。”林夏抓起相机包,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下船。脚踩在潮湿的礁石上,她听见小唐在身后喊:“林导,你脸色好白!”
她没理他,快步走向灯塔。塔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微弱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着蜡烛。她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海腥味的空气涌出来,呛得她眯起眼。
“爸?”她下意识地喊出声。
空荡荡的塔内回荡着自己的声音。林夏举起相机,镜头扫过墙壁——墙上挂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父亲抱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背景正是这座灯塔。照片背面写着:“1998年夏,夏夏三岁。”
“这不可能……”林夏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父亲明明说她三岁时就跟着他搬去了北方,这张照片里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她。
“咔嚓。”相机自动对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林夏低头一看,取景框里,小女孩的脸正对着她,可那不是她——照片里的小女孩眼睛是蓝色的,而她的眼睛是琥珀色。
“林导?你在里面吗?”小唐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我看到灯塔顶楼有光,要不要上去看看?”
林夏猛地合上相机,转身跑向楼梯。楼梯很窄,台阶上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响。她数到七层时,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铁皮上的声音。
“谁?”她举着相机冲上顶层,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天花板——那里挂着盏老式煤油灯,灯芯还在微微晃动,旁边散落着几页纸,纸页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皱。
“这……”林夏蹲下身,捡起一页纸。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写的:“爸爸说,灯塔会吃人。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灯塔的钥匙藏起来。”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钥匙?藏在哪里?她抬头望向灯塔的窗——窗玻璃上蒙着层水汽,水汽后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背对着她,弯腰在什么。
“谁?!”林夏举起手电筒照过去。
人影猛地转身,林夏的呼吸瞬间凝固。那不是小唐,也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穿着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碎花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是蓝色的,像两颗浸在海水里的蓝宝石。
“你是谁?”林夏的声音发颤。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指向窗外。林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手电筒的光束里,海雾突然流动起来,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年轻的孕妇,有抱着孩子的母亲,他们的脸都扭曲着,像被海水泡烂的木头。
“他们……都在这里?”林夏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铁皮墙上。
女孩突然笑了,笑声像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们困在这里,已经三十七年了。因为这座灯塔,从来不是灯塔。”
林夏的后背渗出冷汗。她想起父亲的潜水事故——那是三个月前,父亲在寻找“海上蜃楼”时失踪的。可这座灯塔明明在照片里就存在,为什么父亲说“海上蜃楼”是幻影?
“三十七年……”她喃喃自语,“那照片里的小女孩,是不是……”
女孩突然凑近她,蓝眼睛里泛起幽光:“你和她一样,都是被选中的人。”
“被选中?被选中什么?”
“被灯塔吃掉。”女孩的指尖轻轻划过林夏的脸,“或者,救他们出去。”
林夏猛地后退,手电筒掉在地上。女孩的身影在雾气中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窗玻璃上。她蹲下身捡起手电筒,手抖得厉害,指腹擦过手电筒的开关,突然摸到块硬物——是枚钥匙,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边缘刻着模糊的花纹。
“这钥匙……”她低头看,钥匙齿上沾着暗红色的锈,像凝固的血。
“林导!你没事吧?”小唐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我听到顶楼有响动,怎么推不开门?”
林夏把钥匙塞进口袋,快步跑下楼。小唐正对着锈死的铁门又踹又撞,额头上渗着汗。“林导,这门锁了?”
“钥匙在门里。”林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钥匙转动的瞬间,她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铁门应声而开。小唐愣住:“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夏没解释,转身走向塔外。海雾比刚才更浓了,几乎遮住了整个岛屿。她抬头望向灯塔顶楼的信号灯——刚才明明还亮着,现在却熄灭了,像只死掉的眼睛。
“我们该走了。”小唐催促道,“船长说再不回去,浪要涨了。”
林夏犹豫着。她想留下,想弄清楚这座灯塔的秘密,想找到父亲的潜水日志——他失踪前说过,找到了“海上蜃楼”的坐标。可她更怕留在这里,怕那些在雾气中浮动的脸,怕那个穿碎花裙的女孩说的“被选中”。
“林导?”小唐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
林夏深吸一口气:“走吧。”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林夏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她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可回头望去,只有海雾在流动。小唐的帆布包拉链没拉好,相机带从里面滑出来,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糟了!”小唐弯腰去捡,林夏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小唐的手腕上沾着暗红色的锈,和钥匙上的锈一模一样。
“你……”小唐皱眉,“怎么了?”
林夏没说话,低头看向自己的帆布包。她的相机带也在滴水,水珠落在地上,竟没有立刻蒸发,而是像油一样在礁石上蔓延,形成细小的漩涡。
“这是……海水?”小唐的声音发颤,“可我们没下水啊。”
林夏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照片里父亲说的“真正的灯塔”,想起那个女孩说的“灯塔会吃人”。她突然明白,这座灯塔从来不是指引船只的灯塔,而是吞噬生命的牢笼。
“林导,我们快走!”小唐拽着她往船边跑。林夏的脚步却像灌了铅,她想起父亲的潜水日志——他失踪前最后一条记录是:“今天在灯塔顶楼发现了钥匙,但锁的是什么,我还没找到。夏夏,如果爸爸回不来,你一定要把钥匙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这里。”
“钥匙……”林夏喃喃自语,“父亲找到钥匙了,那他现在在哪里?”
“林导!”小唐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他们已经跑到船边,船长正举着船桨冲过来:“快上船!海雾要吞没整个岛屿了!”
林夏抬头望去,海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已经吞没了半座灯塔。她看见灯塔顶楼的窗户里,有团黑影在晃动,像无数只手在挥舞。
“走!”她拉着小唐跳上船。船桨划开水面,激起的浪花是浑浊的灰色。小唐突然指着船尾:“林导,你看!”
林夏回头望去,只见船尾的海水里浮着块礁石,礁石上刻着一行字,是用红漆写的,已经斑驳:“救我们出去,或者和我们一起沉没。”
回到酒店,林夏立刻打开电脑,调出父亲的潜水日志。日志里夹着张泛黄的信纸,是父亲的字迹:“夏夏,如果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这座灯塔的秘密,我不能说,但你要记住——钥匙不是打开门的,是打开地狱的。”
“地狱?”林夏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信纸。她想起照片里的全家福,想起那个穿碎花裙的女孩,想起灯塔顶楼的煤油灯和纸条。
“小唐呢?”她突然想起助理,刚才上船时他还在。
“走了。”前台说,“半小时前退房了,说有急事。”
林夏的心猛地一紧。她冲出酒店,拦下一辆出租车:“去码头,快!”
出租车在夜色中飞驰,林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小唐发来的短信:“林导,别来。灯塔吃人,我真的看见了。那些脸……”
“小唐!”林夏的手指几乎要把手机捏碎。她想起小唐手腕上的锈,想起船尾的礁石,想起灯塔顶楼的黑影。他是不是也被灯塔选中了?
出租车停在码头,林夏冲下车,看见一艘快艇正准备起航。她跑过去:“船长!我要去那座岛!”
船长是个络腮胡的大汉,看了她一眼:“疯了吧?那座岛是禁区,三年前有科考队进去,全都没了。你确定要去?”
“我确定。”林夏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拍在甲板上,“只要能去那座岛,多少钱都行。”
船长犹豫着,突然瞥见她帆布包里的相机——那是父亲送她的第一台相机,镜头盖还贴着张便签:“给夏夏,记录世界的光。”
“你认识林海洋?”船长的声音突然变了。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你认识我父亲?”
“认识。”船长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递给林夏,“这是他失踪前拍的,和你给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