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秋风刚起，青橄榄就上市了。那些碧玉般的果子盛在竹筛里，在阳光下泛着蜡质的光，像是一盘凝固的雨滴。卖橄榄的阿婆蹲在骑楼下，皱纹里夹着笑意："后生仔，尝一颗？第一口苦，第二口涩，第三口就回甘咯。"

老宅天井有株百年橄榄树，树干虬结如龙。白露前后，我们拿着长竹竿打橄榄，青果子噼里啪啦砸在瓦顶上，又滚落到青苔斑驳的石板缝里。捡一颗咬开，酸涩的汁水立刻刺得舌尖发麻，连忙"呸呸"地吐出来，却在不经意间，喉头泛起一丝清甜，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萤火。

祖母腌橄榄的手艺是村里一绝。粗陶缸里铺一层橄榄撒一层粗盐，再压上溪边捡来的鹅卵石。来年开春，橄榄皱成了老太太的脸，却浸透了时光的滋味。最馋人的是橄榄蜜饯，琥珀色的糖浆裹着去核的橄榄，含在嘴里慢慢化开，苦涩与甜蜜在唇齿间拉锯，竟分不清哪个更真切。

如今超市货架上的橄榄，泡在精致的玻璃瓶里，标签上印着复杂的营养成分表。买回家尝，咸鲜适口，却再难尝到当年那股子冲脑门的青涩。这才懂得，橄榄的妙处正在于它的不完美——就像那些跌跌撞撞的青春，总要经历些苦涩，回甘才显得珍贵。

去年霜降，老家捎来一罐新腌的橄榄。启封时，熟悉的咸香扑面而来，恍惚看见祖母站在天井里，正把打落的橄榄拾进围裙。取一颗含在口中，皱缩的果肉渐渐舒展，二十年前的秋阳突然穿过记忆，暖暖地照在背上。

橄榄还是青的，只是当年嫌它太涩的孩子，如今倒开始懂得品味这份笨拙的真诚。在这个追求即时甜腻的时代，或许我们都该学学橄榄——把苦涩酿成岁月的馈赠，让回甘成为耐心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