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天，梧桐树叶刚开始泛黄的时候，林晚照的“特别”成了他的原罪。

起初是些不起眼的小事。他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垃圾桶里，当他弯腰去捡时，周围会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他放在桌肚里的那本用来记录“分镜脚本”的宝贝笔记本，偶尔会被人用红笔胡乱划上几道，旁边写着“精神病”之类的字眼。

这些像细小的针，刺一下，不致命，但密密麻麻的疼。

林晚照试图用他的“戏剧理论”来解释这一切。他在心里默默地将那几个带头挑事的男生——主要是以体育委员赵峰为首的小团体——定义为“故事里的标准反派模板”，功能是制造冲突，推动主角成长。他甚至会分析他们挑衅时的微表情和台词，评判其表演的“流于表面”。

但这种精神胜利法，在现实面前渐渐失效了。

那天下午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林晚照又沉浸在他的“剧场”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模拟着推拉摇移的镜头运动，嘴里极轻地念叨着一段他刚构思的内心独白。赵峰就坐在他斜后方。

突然，一个纸团精准地砸在林晚照的后脑勺上。

他猛地回过神，听见赵峰带着戏谑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喂，大导演，又导哪出呢？给我们也看看呗？”

周围几个男生配合地发出闷笑。

林晚照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把背挺得更直了些，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低级的挑衅，无需理会，角色要保持冷静。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从他身边经过时，赵峰的胳膊会“不小心”重重撞一下他的肩膀，让他桌上的笔滚落到地上。他去接水，有人会“恰好”也走到饮水机旁，肩膀一顶，温热的水溅出来，打湿了他的校服前襟，那片深色的水渍像一块屈辱的印记。

没有激烈的拳打脚踢，没有恶毒的辱骂，这些行为被巧妙地控制在了一种“可以被解释为无心之失”的灰色地带。但这种无处不在的、带着恶意的触碰和凝视，像潮湿阴冷的藤蔓，慢慢缠绕上来，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开始下意识地避开人群，课间宁愿待在座位上假装看书，或者绕远路去走廊尽头的厕所。他不再在公共场合流露出任何“看剧”的迹象，把那本笔记本藏得更深。他的“脑内剧场”变得灰暗，播放的净是一些充满无力感的默片。

苏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看到林晚照日渐沉默，看到他总是微微含着的背，看到他眼神里那种独特的光彩正在被一种警惕和疲惫取代。她心里有一股火在烧，但那火是冷的，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紧。她知道，直接站出来呵斥赵峰他们，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会给林晚照贴上“需要女生保护”的标签，那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于是，苏念用一种更冷静，也更决绝的方式介入了。

当林晚照的水杯再次被“不小心”碰倒，水流即将漫过他摊开的课本时，一只白皙的手更快地伸了过来，稳住了杯子。苏念拿起自己的纸巾，一言不发地，仔细吸干桌上的水渍，然后把一包全新的纸巾放在林晚照桌上，整个过程，她没有看肇事者一眼，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意外。但她周身散发的那种低气压，让那个本想再调侃几句的男生讪讪地闭了嘴。

当林晚照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独自一人坐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苏念会拿着物理习题册，自然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指着一道题说：“林晚照，这道题你的思路比较特别，帮我看看。” 她为他构建了一个安全的、不被侵扰的“物理空间”。

她从不点破，也从不安慰。她只是用行动在他周围划下了一个无形的结界，明确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我在这里。

最让林晚照心头震颤的，是那次放学后。

他在车棚取自行车，发现车链子被人弄掉了，黑乎乎的机油沾了他一手。他蹲在那里，徒劳地试图把链条挂回去， frustration 和委屈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这时，赵峰和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吹着口哨，眼神里的嘲弄毫不掩饰。

“哟，大导演，车坏了？要不要我们帮你‘导’一下啊？”

林晚照低着头，咬紧了下唇，准备承受更多的难堪。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链条脱轨了而已，小问题。”

是苏念。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刚从书包侧袋取出的—包湿巾和一小包纸巾。她看也没看赵峰他们，径直走到林晚照身边，蹲了下来。

她没有嫌脏，用湿巾仔细擦掉他手上的油污，然后接过他手里的链条，观察了一下齿轮，动作利落地将其卡回原位。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好了，试试看。”她站起身，对林晚照说。

赵峰几个人愣住了，脸上的嘲弄僵住，变成了某种难以置信的尴尬。在苏念那种完全无视他们、专注于解决问题的强大气场面前，他们的欺凌显得如此低级和可笑。他们互相看了看，悻悻地走开了。

林晚照呆呆地看着苏念，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的侧影，她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维护都更有力量。

他转动脚踏，链条果然顺畅地咬合了。

“谢谢。”他声音沙哑。

苏念这才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她轻轻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烙进了林晚照的心里：

“剧本里，这种角色活不过三集。别让他们，抢了你的戏。”

那一刻，林晚照感觉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冰冷藤蔓，仿佛被一道温暖而明亮的光斩断了。他依然会觉得疼，那些细小的针孔还在，但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片场了。他的“联合编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