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蝉/文

梅雨总是这般落的不合时宜。

瓦檐角垂下千百条银丝，青石板上蜿蜒着雨线。天光在云雾里沉浮，像被揉碎的宣纸浸在染缸中。雨丝斜斜穿过街巷，欲把石桥的倒影割成碎玉，却在河面拼出完整的月影——不过此刻尚无月亮，惟有雨滴敲出的涟漪，泛着波光。

张极举着油纸伞立在桥洞旁，伞檐下悬着的墨梅香囊轻轻摇晃，似要将雨气都染上几分梅的冷香。他垂下眼眸，看见盲眼的琴师蹲在桥洞下，即便白袍下摆满是泥泞，却仍固执地护着怀里那架旧木琴，那琴弦在雨雾里泛着晃人眼的冷光，照亮了一旁凌厉的刻痕——左航。

“公子可要避雨？”那琴师忽的开口，声音浸着潮湿的霉味，却难掩其中清越。张极发觉对方脸颊上凝着细密水珠，似雨似泪，或两者皆有。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微微扬起，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但张极还是莫名被看的心头一震。

桥洞下的风卷着残红扑簌簌落下，几片粘了雨的杏花瓣飘入伞下，落在张极的衣襟上。手中的油纸伞不知何时不觉朝琴师那边偏了偏，他才惊觉自己竟忘了与生人同一桥洞并不合礼数。

“不必，”左航轻轻摇头，白袍下摆的水痕在青石板上洇开，“我喜欢雨的味道。”雨势渐急，左航忽然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住雨滴。水珠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滚动，像是无数细小的珍珠，末了悄然落地，消失在青石板的缝隙里。

“你听，”他轻声说，“这雨落在桐木上的声音，和落在青石上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张极凑近了些，果然听见不同的声响：落在琴身上的雨，带着木制的沉闷；落在石板上的雨，却清脆如碎玉。他忽而想起昨夜梦到的场景：梅枝折断时，有玉碎声混着雨声，叮叮咚咚落了满地。正要说话时，却见左航忽而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欣喜：“要下雨了！”

“不是正在下么？”张极话音未落，就见左航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块饴糖，像哄小孩儿般笑着：“要吃吗？很甜的。”

张极接过糖时，不小心触到对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却在此刻烫的他指尖发颤。正要抽手之时，左航却已摸索着按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在他脉门上停留片刻，忽而轻笑：“张郎君心跳的好快，可是怕我？”

此时卖花女的叫卖声正混在雨幕里，那竹篮中的栀子花沾了水，香的近乎凄厉。张极没有回答，低头却见自己衣襟上的杏花瓣已染墨色，像被雨水浸透的胭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