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老槐树的枝桠在暮色里勾出剪影，爷爷的藤椅还在吱呀摇晃。我蹲在青石台阶上，看蚂蚁排着队搬运他刚掉落的烟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丫头，等爷爷的烟杆子抽不动了，就给你当拨浪鼓使。"

那年我七岁，总爱追着爷爷要听他当兵的故事。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摊开时，总藏着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彩虹似的光斑。可后来他总咳嗽，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震得窗台上的搪瓷缸直晃荡。

"说好的烟杆子呢？"十二岁生日那天，我攥着医院诊断书冲进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刺得眼睛发酸，爷爷却从枕头底下摸出个褪色的铁皮盒。盒盖打开的瞬间，糖纸折射的光斑落满病床——二十三颗水果糖，每颗糖纸里都夹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写着："给丫头攒的嫁妆"。

去年深秋，我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跑回老宅。槐树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爷爷新添的轮椅上，他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个褪色的拨浪鼓。那鼓面是他用旧军装改的，鼓槌缠着红毛线，是奶奶生前织毛衣剩下的线头。"爷爷说话算数，"他笑着把拨浪鼓塞进我怀里，"就是这鼓声啊，没当年你哭鼻子时响亮了。"

今晨整理爷爷遗物时，铁皮盒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穿军装的年轻爷爷抱着穿红肚兜的小丫头，背后是开满槐花的院子。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98年5月20日，答应丫头永远不老。"窗外的槐花正簌簌飘落，像下了一场二十年前的雪。

我把拨浪鼓挂在大学宿舍的窗前，每当晚风掠过鼓面，就听见时光深处传来沙哑的笑声。原来承诺不是刻在石头上的誓言，而是藏在皱纹里的糖纸，是轮椅碾过落叶的声响，是穿越二十年光阴依然清脆的鼓声。那些没说出口的"永远"，都化作了生命里最温柔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