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集市上，鸭梨堆成了小山。那些黄澄澄的梨子，底部微微凸起，真像一群蹲着的胖鸭子。卖梨的老汉用草绳捆着梨把，一挂挂地吊在竹竿上，风一吹，便晃晃悠悠，映着阳光，透出玉一般的光泽。

老宅天井里有棵鸭梨树，是太爷爷年轻时栽的。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皴裂如龟甲。中秋前后，沉甸甸的梨子压弯了枝头，站在树下一抬头，就能碰到那些带着白霜的果实。摘梨得用布兜接着，稍不留神掉在地上，"啪"地一声就摔出蜜色的汁水来。

祖母最会挑鸭梨。她总说："要选脐眼深的，这样的梨子心里甜。"她削梨也极讲究，梨皮不能断，削完提起来，薄如蝉翼的梨皮垂成螺旋的一长条。切开的梨肉雪白细腻，咬一口，汁水便顺着嘴角流，得赶紧用手帕接着。最妙的是梨核，小小的一枚，裹着黑亮的籽，祖母说这是"梨魂"，要埋在树下，来年才会结出好梨。

如今超市里的鸭梨，个个一般大小，贴着标签，码得整整齐齐。买回家尝，甜则甜矣，却少了那份期待的惊喜。这才明白，最好吃的鸭梨，是要踮着脚在树上现摘的，是要和兄弟姐妹争抢那个最大的，是要在削皮时提心吊胆，生怕弄断了祖母口中的"福气"。

去年回乡，老宅早已拆迁，那棵鸭梨树也不知所踪。在水果店看见鸭梨，忍不住买了几个。回家对着灯光细看，梨皮上竟还留着运输时的磕碰痕迹。忽然想起祖母的话："梨子要带点疤的才甜，就像人，有点故事才有味道。"

秋风又起时，梦见天井里的梨树簌簌落叶，金黄的鸭梨在枝头轻轻摇晃。醒来发现枕边放着半个没吃完的梨，切面已经氧化成了锈色。这才惊觉，有些滋味，真的只能在记忆里保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