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
窗外的梧桐叶在暮色里沙沙作响,我伏案疾书时,忽见一只飞蛾撞上了台灯玻璃罩。它单薄的翅膀剧烈震颤着,像片被揉皱的枯叶,在暖黄的光晕中投下细碎的影子。这已是今夜第三只扑向光明的勇者了。
记得幼时住在老宅,夏夜总要点起艾草驱蚊的火盆。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黑暗,便有成群的飞蛾前赴后继地赶来。它们绕着火苗打转,翅膀掠过灼热的空气发出“噼啪”轻响,仿佛某种古老的仪式。祖母摇着蒲扇坐在竹椅上,说这些傻虫子是来给人间送光亮的使者。那时我不懂生死之间的抉择,只觉它们振翅的模样像极了飘落的花瓣。
如今书房里的节能灯比从前明亮许多,却依旧挡不住这些执着的生命。这只新来的飞蛾正用触角试探着温度,细密的鳞粉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它的复眼映着灯光,宛如两颗浸在茶汤里的黑曜石。我伸手欲赶它离开,却在指尖触碰到那脆弱躯体的瞬间收住了动作——薄薄的翅膜下能看到清晰的血管脉络,像是大自然精心绘制的水墨画。
忽然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趋光性原理。飞蛾并非盲目追逐光明,而是依靠月光导航时误将人造光源当作了自然天体。这个认知让我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那些义无反顾的奔赴,不过是基因里写就的生存本能;所谓壮烈牺牲,实则是进化路上必然付出的代价。就像潮水涌向礁石,云朵追随清风,都是天地间最寻常不过的因果循环。
可当我看见它再次昂首冲向灯罩的样子,又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过冰冷。在那对透明的薄翼之下,跳动着怎样炽热的心啊!明知前方是毁灭性的高温,仍要一次次调整角度发起冲锋。或许对它而言,光明本身就是种信仰,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完成朝圣般的旅程。这种近乎愚痴的勇气,竟比任何理性的选择都更令人震撼。
夜渐深了,书桌上的稿纸已写满大半。飞蛾仍在不知疲倦地盘旋,偶尔停驻在窗棂上歇息片刻,立刻又振翅而起。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给它镶上一圈银边。我忽然明白,生命本不该被简单定义为成功或失败。就像流星划过天际刹那芳华,即便终将归于永夜,曾经绽放的光芒已足够照亮某个角落。
合上书页时,东方泛起鱼肚白。最后的飞蛾安静地伏在墙角,晨曦为它褪去夜色外衣。朝阳完全升起后,它会化作尘埃融入泥土,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舞蹈,早已刻进观者的记忆中。我们何尝不是世间的飞蛾?向着心中的光亮不断靠近,在燃烧与冷却之间,书写属于自己的生命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