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深处有回音

初一作文 作者:幸福请降临在思思手中

我总以为,真正的恩情是润物无声的,就像故乡山野里那些无名的青蒿,年年岁岁在崖畔自生自长,直到某个瞬间,你才发现它们早已连成一片撼人心魄的碧色。

初遇陈老师,是在高二文理分科后的第一个雨天。她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腋下夹着泛黄的讲义,裤脚沾满泥点,站在教室门口微微喘息。那一年,她五十八岁,退休返聘,据说只为“带完最后一届学生”。

“我叫陈素心,负责教你们语文。”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有调皮的同学在底下窃笑:“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毛笔批改作业?”

她确实用毛笔。第一次作文本发下来时,满室哗然——每个人的本子上都有朱笔写就的蝇头小楷,密麻麻如群蚁排衙。不是简单的“优”“良”,而是细致的眉批、旁注、总评。在我的作文后,她竟另附一页信笺,上面抄录了沈从文《边城》的片段:“细雨依然下个不止,溪面上一片烟。”

“你的文字太急了,”她温和地说,“好的文章,要像溪水,懂得在转弯处稍作停留。”

那个周末,她带我们去了城郊的植物园。时值深秋,她指着一片枯黄的蒿草说:“知道这是什么吗?青蒿。不起眼,却能治愈顽疾。”她弯腰采撷一束,让我们闻那苦涩的清香,“写作如行医,要对症下药。你们的文字,也该有这样的药性。”

最难忘的是高三那个春天的黄昏。模拟考失利后,我独自躲在教室后排流泪。她轻轻坐到我身旁,不说一句话,只是摊开掌心——里面是一朵压干的紫色小花。

“知道紫云英吗?”她柔声说,“最贫瘠的田地里,它也能开放。农人犁地时,会把它翻进土里作绿肥。凋零,是为了让土地更肥沃。”

她把这朵花夹进我的笔记本:“有时候,我们需要经历一些看似被埋葬的时刻,才能开出更绚烂的花。”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陈老师病倒了。我们去医院探望,她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批改我们的作文。床头柜上,那支她用了一辈子的毛笔,静静地躺在砚台边。

“老师,您休息一下吧。”

她摇头:“时间不多了,我得把你们每个人的特点都记下来,交给下一位老师。”

那一刻,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我们这才知道,她为班上五十二个学生每人写了一封长信,分析我们的优缺点,预测我们适合的专业,甚至为我们抄录了不同的诗词——给性格急躁的小张抄了“水流心不竞”,给内向敏感的小林抄了“草木有本心”。

高考前夜,我收到她托人送来的字条,上面是她用毛笔写下的一句话:“青蒿素取自青蒿,而青蒿遍布山野。记住,最珍贵的,往往就在最平凡处。”

后来,我如愿考上心仪的中文系。大二那年春天,陈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追悼会上,她的儿子红着眼眶说:“母亲临终前最惦记的,还是你们这一届学生。她说,当老师就像做青蒿,平凡一世,只为在某个时刻,能治愈人心。”

如今,我在一所中学执教语文。每个新学期的第一课,我都会带学生去认识校园里的青蒿。当他们在作文中写下“青蒿的苦香里有时间的味道”时,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撑着油纸伞的老人,看见她如何在我们的心田里,种下了一片看不见的、却能治愈一生的青蒿。

师恩究竟是什么?是陈老师毛笔尖滴落的墨汁,是她病房里不熄的灯光,是她留给我们的那些手抄诗句。这些细碎的瞬间,如同山野间的青蒿,看似微不足道,却在岁月深处酿成了最浓郁的回音。

每当夜深人静,我批改学生作业感到疲惫时,总会抬头看看墙上陈老师的照片。她依然微笑着,像是在说:教育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工程,而是在无数个平凡日子里,悄悄播撒种子。也许要等到很多年后,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这些种子才会破土而出,长成一片碧绿的青蒿,在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用她全部的生命,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充满回音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如今正通过我的手,传递给更多年轻的心灵。这,大概就是师恩最动人的延续——它不是火炬,却照亮了传递的道路;它不是江河,却滋养了无边的原野。

返回列表

上一篇:针脚里的星河

下一篇:秋声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