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甲板边缘，咸涩的海风卷起校服衣角，远处海平线正被夕阳染成熔金般的颜色。最后一次深呼吸时，口袋里的诊断书硌得肋骨生疼——白血病确诊单上冰冷的铅字，此刻正随着海浪的节奏在胸腔里震荡。

海水漫过脚踝的刹那，我忽然想起生物课讲过的深海鱼。那些没有眼睛的生物在黑暗中进化出发光器官，像散落在海底的星星。此刻我的身体正缓缓下沉，发梢在水中舒展成墨色的海藻，校服口袋里飘出的药片像银色鱼群，在幽蓝中划出细碎的光痕。

三十米深处，阳光开始变得稀薄。我数着胸腔里逐渐减少的气泡，忽然看见礁石缝隙间游过一尾透明的水母。它伞盖上的荧光纹路让我想起住院时，护士姐姐在我手背留下的针孔贴——那些圆圆的彩色创可贴，总被隔壁床的小女孩收集起来，贴在病房的玻璃窗上。

五十米，耳膜开始胀痛。有群发光的磷虾从眼前游过，像谁打翻了星空的沙漏。我想起化疗时掉落的头发，它们曾经黑亮得如同海藻，此刻却安静地躺在母亲梳妆台的抽屉里，和我的诊断书、退学申请叠在一起。父亲总在深夜偷偷翻看我的相册，指腹摩挲着毕业照上我穿白衬衫的模样。

当压力让耳膜几乎要爆裂时，海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成群的夜光藻在身边聚散，像无数只温柔的手掌。我忽然看清那些缠绕在珊瑚上的塑料垃圾——半透明的饮料瓶、褪色的渔网，它们在发光生物的映照下，如同深海伤口上结的痂。

下沉到八十米时，身体开始变得轻盈。有只章鱼从岩洞探出触手，它吸盘上闪烁的微光让我想起病房的呼叫铃。最后一次化疗那晚，我听见母亲在走廊尽头压抑的啜泣，她总说我的眼睛像这片海，可现在这双眼睛正透过海水，看见二十年后的海洋——没有塑料，没有油污，只有会发光的鱼群在月光下舞蹈。

当意识即将消散时，我伸手触碰那些发光的藻类。它们柔软的触须缠绕指尖，像母亲深夜为我掖被角的手。原来沉落不是终结，当所有声音都归于寂静，当所有色彩都沉入黑暗，我听见血液里奔涌着潮汐的节奏，那是生命与海洋最原始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