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边的草丛里，突然冒出点点猩红，像谁撒了一把红宝石。那是蛇莓熟了，在墨绿的叶片间探头探脑。村里的老人说，这是蛇爱吃的果子，孩童碰不得。偏是这般警告，倒让我们这些野孩子更添几分探险的兴致。

蛇莓生得精巧，浑圆的果粒攒成小塔，表面密布着细小的凸起，真像蛇的眼睛。摘一颗对着阳光看，能瞧见里面流动的汁液，红得透亮。胆子最大的二毛总敢先尝，我们围着他，看他眉头先是一皱，继而舒展——酸，但酸得鲜活，像是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浓缩在这豆大的果实里了。

最会吃蛇莓的是放牛的老孙头。他专挑那些半青半红的，说这样的最有滋味。粗糙的手指轻轻一捻，果肉便化在舌尖，酸得人打个激灵，过后却泛起丝丝清甜。他总说："人这一辈子，就跟吃蛇莓似的，先酸后甜才算圆满。"我们似懂非懂，只顾着把采来的蛇莓用桐叶包好，带去溪边蘸着泉水吃。

如今超市里的草莓个个饱满艳丽，却再难寻得蛇莓的踪影。有次在生态园见到人工栽培的蛇莓，整齐地种在花盆里，挂着"观赏植物"的牌子。伸手想摘，却被工作人员制止，说是有农药。忽然想起从前在山野间，我们赤脚奔跑，随时弯腰采撷的日子，那时的酸甜，是真正活着的滋味。

前日暴雨冲垮了村口的老墙，意外露出一片蛇莓丛。我蹲下身，发现几只蚂蚁正在搬运掉落的果实。它们一定不知道，这些让人类畏惧的小红果，在某个遥远的夏天，曾是一群孩子最珍贵的宝藏。摘一颗放入口中，依旧是记忆中的酸涩，只是再没有人会皱着眉头，与我分享这份隐秘的欢欣了。

蛇莓年年红遍山野，像大地悄悄藏起的朱砂痣。而我们这些曾经偷尝禁果的孩子，早已散落在城市不同的角落，带着那份最初的酸甜，在各自的人生里，慢慢品味老孙头说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