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晚霞被暮色吞噬时，教室的玻璃窗上泛起潮湿的雾。我收拾书包的声响惊醒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它“扑棱棱”飞向操场边的银杏林——那是我放学必经的“金色河流”。

九月初见它时，银杏叶还裹着青涩的绿，像一群蜷缩着翅膀的翠鸟。风掠过树梢时，它们只是懒懒地抖动几下，偶尔掉落一两片，打着旋儿钻进水泥地的裂缝里，成了蚂蚁们过河的船。直到霜降那日，我突然发现整片林子被泼了金漆：叶片边缘泛起薄脆的黄，叶脉如工匠用金丝细心勾勒，枝桠间筛下的日光坠在地上，竟分不清是阳光染了银杏，还是银杏融化了秋阳。

最妙的是雨后。沥青路面上积着碎镜似的水洼，每一汪水里都藏着一棵倒立的银杏树。我与同学踩过水坑时，总故意把落叶踢进涟漪中央，看金光在水面摇晃着破碎。有人弯腰拾起一片完好的叶子，夹进课本时说：“银杏是秋天写给大地的情书呢。”隔日再路过时，水路果然已被无数封“情书”铺满，清洁工握着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像谁在轻声诵读这金色的诗行。

深秋的银杏林比盛夏更热闹。麻雀啄食藏在腐叶里的草籽，翅膀扇动时掀起金色尘浪；穿汉服的女孩拎着竹篮捡拾落叶，说要制一盏银杏灯；白发老人扶着树干眯眼细瞧，喃喃念着刻在树皮上的年份——“1962年栽的？比我还大三岁哟。”树影将他的皱纹与树皮的沟壑叠在一起，仿佛时光在这里打了个温柔的结。

前日大风，银杏叶忽如迁徙的金蝶般倾巢而出。我抱膝坐在廊下，看它们有的栖在自行车筐里，有的攀上教学楼窗台，还有一片贴在我衣袖上，叶柄处微微发褐，像是秋天留下的指痕。母亲来接我时，后备箱不慎夹进几片银杏叶，归途中金箔般的影子在后视镜里纷飞，恍惚间竟以为星辰坠入了人间。

今晨再去，银杏树已褪尽繁华。光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脚底残余的叶片蜷缩成枯褐的茧。但若蹲下身细看，会发现每根枝头都鼓着芝麻大的嫩芽——原来银杏早把来年的春光，藏在了今冬的雪里。。

放学前，我把书包里那片干枯的银杏叶轻轻放进树根处的积水潭。涟漪漾开时，夕阳恰好穿透云层，于是整片水潭都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仿佛银杏河从未干涸，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时光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