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总伴着桃香漫过窗棂。推开老屋后门，那株粗壮的桃树便撞进眼帘，虬结的枝干上缀满绒球似的花苞，仿佛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将粉白相间的颜料泼洒得淋漓尽致。这是爷爷年轻时亲手栽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撑起整个童年的记忆。

谷雨时节，桃枝最先感知春意。嫩绿的新芽推挤着去年残留的枯叶，像婴孩挣脱襁褓般急切地舒展身躯。某日清晨推开窗扉，忽见满树云霞蒸腾而起——淡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绽开，晨露在瓣尖凝成晶莹的水钻，稍有颤动便簌簌坠落，惊起正在采蜜的蜂群。我常踮着脚尖数花朵的数量，却总被爷爷的笑声打断：“傻孩子，花儿哪能数得清？就像日子要慢慢过才有意思。”

芒种前后，青涩的小毛桃悄然探出头来。它们起初只有拇指大小，裹着细密的绒毛，摸上去刺痒难耐却让人忍不住摩挲。爷爷搬来木梯架在树干旁，用粗布包裹住果实周围的树枝加以固定。我仰着头看他苍老的手在绿叶间穿梭，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里似乎也开出了桃花。“给桃娃儿松松绑”，他总这样打趣，眼角笑纹里盛满慈祥。

暴雨突至的夜晚最是惊心动魄。狂风撕扯着树冠，冰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我和爷爷披着蓑衣冲向果园，手电筒的光柱里飞舞着慌乱的萤火虫。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我们仍坚持用塑料布将每串桃子仔细包裹。天蒙蒙亮时，云缝里漏下几束金光，劫后余生的桃林滴着水珠，叶片洗得发亮，幸存的幼果安然无恙地躺在保护网中，宛若初生婴儿蜷缩在母亲怀里。

七月流火，桃子终于褪去稚气。向阳面的果实最先染上晚霞的颜色，果皮泛起细腻的绒毛，轻轻一揭就是饱满多汁的果肉。咬破薄如蝉翼的外皮时，甜津津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带着阳光亲吻过的暖意直抵心尖。奶奶把摘下来的桃子装进竹篮，沉入井水镇得冰凉。午后蝉声聒噪时分，取出来对半切开，红白相间的果肉映着瓷碗里的冰糖雪耳羹，暑气顿消大半。

离家多年后回到故乡，发现老桃树旁多了石桌石凳。邻居们说这是爷爷临终前的嘱托：“孩子们回来要有歇脚的地方。”暮色四合时坐在树下乘凉，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桃香。抬头望见枝头挂着几个未摘的毛桃，月光给它们镀上银边，恍然看见幼时的自己正举着竹竿蹦跳着够果子。原来有些甜蜜永远不会过期，就像这棵老树年复一年结出的果实，始终带着时光沉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