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2
那盏灯还亮着。
在午后三时,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它固执地燃着自己。光晕落在地板上,是一圈疲倦的、毛茸茸的圆。空气里浮动的微尘,在这不合时宜的光里,跳着无人观看的舞蹈。它们旋转,上升,又缓缓沉落,像一场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仪式。
窗是开着的。风从那里进来,带着远方河流湿润的鼻息。它拂过书架,书页便自行翻动,发出细碎的、梦呓般的声响。某一页上,还压着一只半透明的玻璃镇纸,底下压着几行用铅笔写下的、尚未被时间完全擦去的字迹。字是散乱的,像被惊扰的蚁群。风继续游走,撩起了沙发上那块羊毛毯子的流苏,那毯子还保持着某个慵懒的形态,一个柔软的、刚刚离开的凹陷。
茶几上,两只茶杯对峙着。一只里面的茶汤已冷,色泽暗沉,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另一只却还残存着些许暖意,杯口边缘,印着一道极淡的、新月形的痕。两只杯子之间的距离,是经过精心丈量的,既非疏远,也非亲密,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可供言语安全往返的空间。此刻,这空间里盛满了寂静。
墙上的挂钟,秒针在艰难地跋涉。它每跳动一下,都像是在这凝滞的空气里,钉入一枚小小的、无形的钉子。滴答。滴答。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回荡着,丈量着“在场”与“缺席”之间那段难以言说的距离。
厨房的水龙头,有水滴将要落未落。它在那里积聚了全身的重量和勇气,悬垂成一个饱满的、颤抖的顿号。终于,它坠落了,砸在不锈钢水槽的底部,发出清冽而孤单的一响。这声音,比完全的寂静,更叫人难以承受。
整个房间,是一个充满了“曾经”的容器。每一件物品,都还沉浸在半途中断的对话里,保持着被触摸时的姿态,呼吸着上一个时刻遗留下来的温度。这里没有故事,只有故事发生过后,沉淀下来的、细腻的骨殖。没有悲伤,只有悲伤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还留着一丝人体的余温。
那盏灯,终于在这过于沉重的静默里,颤抖了一下,熄灭了。仿佛它终于明白,它所等待的,不会再回来为它关灯了